什么时候结束一段心理咨询比较好？

每个来访者都会带着各自的人生故事和心事秘密走进咨询室，而他们选择开始咨询的时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将注定面临分离，咨询师与来访者皆为这场告别做起了准备。

随着咨询的进展，当来访者有越来越多的改变：原本痛苦的情绪不再那么难以负荷，过去纠缠的问题变得不再那么让人生畏，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自信安全、积极乐观；虽然生活的困难还得一一解决，但他们愈发形成自我力量予以面对。

那时，咨询师和来访者或许心底都意识到：是时候要结束了。

恐怕很多人都不喜欢体验分离，丧失，哀悼，告别，似乎这些词夹着悲伤、无奈、失落、遗憾的苦涩滋味，让人本能的想要抗拒回避；与此同时，在现实生活里，也确实存在很多没有说再见就再也不见的关系，便那么自然而然的不着痕迹的离场走开。

然而，心理咨询中的咨访关系，却是一份很特别的亲近关系。咨询师与来访者会认真地开启一段关系，也会认真地终结这段关系。

在咨询设置中，一个正式且仪式化的终结过程会让来访者带着收获与力量继续独自前行。因为一个好的结束，亦是人生旅途中一个好的开始。来访者与咨询师的分离，就像一次成长的远行——互相挥手告别、彼此祝福感恩，不舍中带着坚定和温暖、前行中透着勇气与力量。

针对这些问题，不同咨询师的工作学派、方式、风格的不同，以及在不同咨询类型（个体咨询、伴侣咨询、家庭咨询），在处理结案的时间、方式上可能各有不同。

可以结束的迹象

通常在咨询的前几次是初始访谈阶段，咨询师与来访者建立咨访关系，了解基本信息，共同设定一个可行的咨询方向。

根据来访者的咨询目标，结合其问题的复杂程度、其依恋类型、人格水平、心智化水平等情况收集及综合评估，咨询师会与来访者讨论他们将进行短程、中程或长程等不同周期的心理咨询。

咨询目标的达成是评估咨询是否推进到结案阶段的重要指标之一。

（1）短程心理咨询 

如果来访者前来的咨询议题和目标明确落在某一方面，例如：“我刚经历失恋很痛苦要如何走出来；或是马上面临一场重要的考试/面试，我感到焦虑紧张怎么办……”。

面对这些情况，咨询将聚焦于这一主题进行探讨，当咨询师观察到或来访者主动提出当下应激事件激发的痛苦情绪已经缓解或消退，可以重新回到日常生活的轨道和节奏中，咨询师便可跟来访者探讨其目标是否达成，其是否需要变更或加入新的议题重新探讨。

如有则继续讨论，如若来访者提出咨询已达成其预期目标，则该时间点便可探讨关系的结束。

（2）中/长程心理咨询 

如果来访者前来咨询的是个人成长式的整合议题，同样因为失恋痛苦而进入咨询室，来访者可能觉察到自己的爱情关系常常陷入挣扎混乱的情况中，希望更深入地了解自己为何总进入情感纠葛的困境中；或与人相处中发现自己常常不由自主地委曲求全讨好他人，牺牲妥协自己的感觉和需要，希望从更底层核心的角度理解自我并想发生改变……

常常这些模式的探寻发现需要一个过程，其中脉络并非几次就可以完全梳理完成，咨询师也尤其注意不要低估改变的困难；而个人经验的改变也是需要刻意练习，打破原有的模式，重建一个新的建设性的态度往往需要时间和耐心、勇气和坚持。因此，这些情形都会需要中长程的咨询周期。

一般来说，理想的中长程心理咨询会有一些共通的咨询目标和成长方向，如果来访者有以下这些表现，意味着这段咨询历程在一定意义上是有效的，并可以考虑步入结案阶段。

 1.修正性的情感体验 

在咨询历程中，来访者和咨询师充分投入并创造出修正性的情感体验，这种体验可以让来访者感受到自我被不一样的对待，看到更完整的自我，来访者发展出可以拥抱并接纳脆弱的能力。他们变得更安全、更一致，更有韧性的自我意识，以及拥有稳定的情感联结。

同时，来访者可以用各种情绪当做走近自己需要的指南针，不在逃避情绪；来访者的情绪容纳之窗被拓展，可以涵容很复杂多层的情绪体验；来访者的自我对待更积极友善，可以进行自我共情、自我接纳、自我肯定、自我欣赏；可以尝试用更有弹性的方式满足自己的依恋需求。

 2.重建自我内在运作模式（Internal Working Model）

内在运作模式是看待自己，看待他人和世界的眼光。从过去负面消极不安全的内在运作模式转变为更积极安全的模式，这是心理咨询的目标也是咨询师的任务。当来访者拥有更稳定的情绪反应，更有弹性的行为模式，以及更稳定的自我认知及自我评价，可以视自我为有价值、有意义、值得被爱的个体；与此同时，来访者发展出亲密关系的建立、维系与修复的能力，视他人为安全可以依靠的依恋对象，愿意冒险投入关系，不断学习成长；总之，来访者形成对自我和外界更安全整合的心理模型，可以有效面对生命中的挑战与考验，也可以更有信心地做出重大决定。

 3.多方位的个人功能和自我力量 

 4.多角度的社会功能和关系力量 

以上罗列的方面都是来访者在咨询中“赚来的安全感”（Earned Security），因此当咨询中逐渐出现上述情况时，意味着咨询进入尾声：咨访关系的分离。

这一阶段，来访者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以依靠在咨询中学习到的经验应对生活中挑战，内化咨询中获得的自我经验和关系经验。即，在咨询室之内形成的安全基地将在咨询室之外继续发挥作用。

结束由谁提出？

戈特利布在她的书中说道：“最好的结果是来访者自发地感觉到终点的来临。虽然一定还会有许多未竟之事，但我们已经取得了足够的进步。”

当来访者自发地为自我成长进步感到欣喜与成就，于咨询中主动提出想要结束咨询的愿望，在咨询师的观察与评估之下，双方可以顺理成章推进到结案的过程中。

然而，如果来访者在目标并未达成的情况下提出想要暂停或中止咨询，咨询师该如何反应呢？稍后下文将进一步讨论。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来访者已经发生改变，但TA并未意识到可以结束的时候，咨询师可以主动提出，反馈对来访者工作进程的理解，与来访者约定结案过程中将涉及的话题、过程、频率、方式、时间；也可以采用拉长咨询频率慢慢结束。

结案的原则和咨询中的其他议题探讨相似，都是咨访之间共同讨论与决定的过程。

如何讨论结束？

结案过程对咨询历程也至关重要。处理好这个过程，将给来访者带来更好的体验。

结束，不是一个决定，而是一个过程。

这既是一次体验关系从开始走向结束的过程；

这也是一个学习告别、体验分离并迈向独立的机会。

结束过程中咨访关系将经历的内容和过程：

 1.回顾咨询历程，整合巩固咨询成效 

咨询师与来访者讨论结束，约定最后阶段将一起面对的议题：分离、回顾、庆祝、展望，约定结案阶段的工作方式、时间、频率，继续每周一次，还是逐渐拉开频率。双方共同为最后的会谈时刻做出决定。

回顾整个咨询历程中双方的努力和工作，咨询师摘要来访者的改变，肯定聚焦其进展，看到并赋能他们发展出来的自信与能力。同时，咨询师也鼓励来访者用修正性的情绪经验重新看待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以及曾经困扰自己的问题。心理咨询并非在解决现实问题，而是协助来访者获得自我内生的力量。

通过这样的整理与回顾，双方也未取得的成果一同庆祝，彼此体验成就感、满足感、喜悦感、感激感。来访者将体验到自我的力量，也会感激咨询师的一路陪伴；而咨询师也将深感荣幸参与来访者的改变历程中，见证改变、感受力量是咨询师被来访者赋能的时刻。

当然，咨询师也可以诚挚邀请来访者给双方一道的工作一些反馈和建议。

 2.为分离和丧失留出充足的空间 

咨访关系的分离可能会激活一些与丧失、哀伤相关的离愁别绪。尤其对于中长程的咨访关系，可能会涉及分离焦虑的探讨，来访者已经习惯定期心理咨询，哪怕已经发展出独立自主的自我力量，有些来访者会不那么相信自我已步入独自前行的阶段。一方面这是咨询师可以与来访者探讨的部分，另一方面咨询师也可以借机与来访者探讨分离——分离的意义，分离带来的感受，分离可能面临的结果。学习告别，体验分离的哀伤与不舍，是贯穿结案阶段很重要的历程。

John Bowlby在依恋理论中用一整本书论述《分离》，足以看出这一议题的重要性。因此，咨询师在结案阶段中可以尤其关注来访者在分离期间产生的不安以及分离之后产生的焦虑。肯定同理来访者的这些情绪感受，并再一次借这些情绪信使探索背后的需求和自我状态。这将是进一步深化巩固咨询成效的机会。在分离期间，来访者可能也会因为处于这一特殊时期，表达更多过去不曾表达的情感，或处理内心深埋的议题，这些情形的出现或许不意味着退步或否定，反而是一次成长和看见。总体来看，咨询师保持一如既往开放与同理的态度来应对这一阶段的议题。陪伴鼓励发展来访者体会更多内在经验，并整合到他们的生命经历中，促进更深化的成长。

 3.完成仪式化的告别，互相祝福，展望未来 

当充分讨论并经历上述过程后，那么，是时候彼此挥手道再见了。

双方完成仪式化的告别，展望未来，为来访者下一个独立行进的人生阶段作出大致的规划并真挚祝福彼此。咨询师鼓励来访者应用新的的改变，新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当然，上述结案过程会根据不同来访的咨询历程和周期，情绪浓度会各有不同。咨询师可以根据不同来访者的风格和个性灵活弹性地展开结案过程中不同议题的讨论。

一个补充讨论：咨询未到结案阶段的中止结束而引发的分离

这在实务工作中也是相当普遍的现象，来访者在未达成或部分达成咨询目标时就结束了咨访关系，可能出现的结束有很多种情况：

对于那些因为伦理、能力适配、客观条件无法继续工作而不得不中止的咨访关系，一样值得进行一场正式且仪式化的分离。前文提到的分离、回顾、结束、展望的过程同样适用于这类情况。

对于那些在咨询师评估下来未到结案阶段，来访者提前提出的结束，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可能的探讨方向包括但不限于：是什么让来访者想要结束？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节点选择结束？结束是表达对咨询师或咨询进程的失望或不满？结束是不想太依赖咨询师，回避已经感受到的亲近？结束这个决定背后有什么样的心情或未被满足的需求？

或许讨论后，双方会看到一些曾经未被发现的细节会继续工作下去，关系经历一次“风波”变得更信任而紧密，获得新的成长之门的钥匙；又或许讨论之后，发现双方当下的匹配度确实存在落差，或来访者当下的困扰已经有能力自己解决和面对，通过充分的探讨和摊开，这样的决定也会变得更清晰和理性。

而这个决定带来的分离一样是可以经历上述几个过程，而一个好的分离，也会变成其人生中的宝贵经验。即，哪怕这个人这个阶段无法继续协助我，我承认并接受对方的局限，但我们依旧可以保持互相信赖，以祝福感激的姿态在彼此生命中退场。

对于那些可能没有机会探讨和告别就已经分离的结束，对咨访关系双方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因此面对突然脱落，来不及说再见的来访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咨询师可以主动发出探询和邀请，回到咨询中探讨原因、直面结束。

探讨过程参考上段内容。重点在于是否可以将未被言说的情绪感受、没有满足的需求、内在经验在咨询中予以打开、接触、体验并表达。或许表达之后也一样面对分离和结束，但有始有终的关系会让人少一些遗憾和幻想。

总而言之，好的结束，也是好的开始。

有些爱，是相聚相守

有些爱，是相遇离开

咨访关系中的那份爱就是后者

互相看见中渐行渐远

哪怕再也不见

也带着对彼此的深深祝福

独自迈向自己前方的路